第三十一章 慰藉

5月28日 周日

她和姐姐坐上母亲的车，时隔不到一个月，再一次返回了老家。这次回来，是因为外婆意外去世。

车上有四个人，除了姐妹俩和她们的母亲以外，还有父亲。母亲从得知外婆去世的消息开始到现在一直没有缓过来，而她们又需要尽早回去。因此，母亲的车由父亲来开——父亲的车停在国外的家里。

父亲开车喜欢放歌——和别的司机不同，父亲喜欢听的歌绝大多数都是流行音乐——但这次，他没有放歌。再加上母亲一路上一言不发，樱和姐姐就更不好小声说话了。樱有时想问“还有多久到”，但最后也全都咽了回去。

他们出发时下着大雨，路上雨在逐渐减少，最后在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，车外反而是晴天。

“看来这边天气还不错。”父亲一边开车一边说道。看得出来他也觉得车内气氛有些沉重，因此便抓着环境变化这个机会试图活跃一下气氛。“话说他们吃过饭了么？”

母亲拿起手机看了一眼。“还没。”她说，“不过其他人应该已经开始吃了。”

见车内气氛开始有所变化，樱感觉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。“为什么有的人会先吃啊？”

“其他邻居之类的就是来蹭饭的，我们作为家属肯定得迟一点。再说了，我们都还没到呢。”父亲解释。

樱知道人死后大家就会开始吃席，但从来没有切身体会过。就算有，也没什么印象了。至少这次她记住了。

“我们到了。”

虽说是到了，但还得再往前滑行一段距离，不然不好停车。那栋房子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人，他们都在吃饭。

父亲把车停在了附近一处空地上，樱、姐姐以及母亲先后下了车。有几个人从那栋房子里走了出来——刚才经过门口的时候樱就发现了屋子里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——那应该就是亲戚。最先走出来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，他和母亲长得有些相似。

“那是我们的舅舅。”姐姐在旁边小声地告诉樱，“妈成家后没怎么和这边有来往了，外婆是妈唯一一个在她成家后还有来往的人。”

“那她是怎么知道外婆死了？”樱问。

“你傻啊，我说的是‘没怎么和这边有来往了’，不是说彻底断开联系了。”

“噢。”

“我听说外婆去世的时候家里其实没人，是邻居来找她才发现她走了，然后他们找到舅舅让他联系我们，告诉我们这个消息。”姐姐补充道。同时，樱看见他递了一根烟给父亲，但父亲却伸出一只手表示拒绝。

“哦？这两位是……”他开始注意到站在车旁边的樱和姐姐。

“这是我的大女儿，狄娜。这个是小女儿，樱。”母亲回答。

“她我有印象。”舅舅看着姐姐说道，随后他把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。樱这时才发现舅舅完全符合她心目中的“农民”的印象。樱现在有一个疑惑，不过还是等吃了饭再问姐姐好了。“她我还是第一次见。”

“她才多大啊。”母亲说道。“而且你上次看见狄娜那会儿她才刚出生。”

“有什么话等吃了饭再讲！先来吃饭！再不吃就冷了！”

屋子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。在大家进屋的时候，姐姐小声地告诉樱：“那个是舅妈。”

舅舅和舅妈看上去和普通的农村人没什么两样，樱很难想象那个男人竟然是妈妈的哥哥。饭桌上，舅舅和舅妈提起了姐妹俩的学习和工作上的事情。这是樱很不喜欢的一个行为，但他们并不这么认为……除了父亲以外。舅舅和舅妈一旦提起樱的学习成绩和姐姐的工作时，父亲直接以“还行”和“还在考虑”为由打发了他们。母亲似乎并不满意，她告诉父亲“他们就没和这俩姐妹见过面，问问怎么了？”之后父亲就没再说话了。也不知道是认为自己占了下风还是懒得去争论。不过姐姐倒是很自然地回答了两位亲戚的提问，并代替樱重复了父亲刚才说过的话。每次到了这个时候，樱才会觉得姐姐是个成熟的大人。

说起成熟，樱想到了班上那个默不作声的学生会长寒。她也成熟，但并非是“圆滑”。她对班上的一些活动不太感兴趣，不是单独一个人一组就是干脆不参加。她也不太乐意交朋友。虽然她也和其他人一样，质疑过“为什么这样的人能够当上学生会长”，“上一任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东西”，但自从寒开始上任到现在，不管是校内挑事的还是校外来挑事的都少了一些。据说是因为那些男生看到寒长得太好看了才收敛了一点。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一些男生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。

“这孩子怎么不吃饭啊？”舅妈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，樱这才发现自己刚才陷入了沉思。“不吃饭可不行啊，你看看你姐姐，你要多跟她学习学习。”

吃饭还要你教？樱听到这话，打算直接放下碗筷直接走人，但这么做免不了要被母亲批斗一顿，想了一下还是算了。不过幸运的是，舅舅和舅妈之后就没再提这个话题了。

吃完饭后，樱进入了一间卧室。上次她来的时候就是睡的这个房间。她站在门口，呆呆地看着房间的布局。

“在看什么呢？”

姐姐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，这让樱吓了一跳。“吓死我了”她回头看向姐姐，“你走路的时候就不能发出点声音吗？”

“就是想吓吓你。”姐姐笑道。

樱重新看向卧室。“我现在有点想她了。”她说。

“谁不是呢？”姐姐问，“不过说实话我们和她接触的时间并不长，要说想念的话……”后面的话，她不说，樱都知道姐姐想说的人是谁。她们从来没听父母或者其他相关人士向她们讲述过去的事情，她们也不太感兴趣，特别是樱。姐姐倒是很乐意听，但事后要是问起刚才讲了什么，她也不一定能复述出来。

姐妹俩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，两人同时朝声音来源看去，发现父亲走了过来。“你们在看啥？”他问。

“这你得问樱，我也想知道她在看什么。”姐姐回答。

父亲并没有站在原地，然后把视角锁定在樱的身上。而是走到了姐妹俩旁边，一起看着卧室。过了好一会儿，父亲开口问道：“你们要去看一眼外婆吗？”

“啊？”姐妹俩同时转头看着他。

“她老人家昨天晚上走的，周围邻居还有你们舅舅和舅妈一起帮忙置办后事。现在遗体放在棺材里，棺材放在后院的屋子里。”说到这儿，他顿了一拍，“听他们说明天天不亮就得起来，然后开始搞相当复杂的下葬仪式，说是要搞两三个小时。”父亲接着说，“到时候棺材板一盖就不能再打开了。”

“那也有机会看最后一眼吧？”樱问。

“是这样没错。”父亲回答，“但能多看两眼为什么不多看两眼呢？”

“那现在棺材板没盖上吗？”姐姐问。

“不知道，我只知道棺材就放在那里。”父亲回答，“不过就算现在盖着，明天也会再打开。我其实就是想和你们一起去看看。”

父亲带着樱和姐姐来到了后院。刚才在卧室门口听父亲的描述时，樱还以为“后院的屋子”是一间大型储物室，但实际上就是一栋破烂的房子。和主屋不同，这个“屋子”的墙壁由发黄的泥土构筑而成，用来支撑屋顶的房梁不知何时落了下来，屋顶也塌陷了一大块。大门前的空地上长满了杂草，樱的脑子里想象出了不少这片空地没有杂草时的样子，但“干净整洁”肯定谈不上。

“就在那里面。”父亲用手指了指那栋屋子，说道。随后父亲走到门前，用手轻轻推了一下看似完好的木制大门。门被推开的同时也在上下晃动，附着在门上的灰尘也跟着飘散在空气当中。嘎吱作响的木门让樱不由得担心它随时会掉到地上，发出巨大的声音。

在踏进去之前，樱注意到门框上还有一个蓝色的门牌号。不过这并不重要，当她踏入客厅时，发现必须借助外面的光才能看清里面长啥样。

“我小的时候来过这儿。”姐姐说，“当时这儿还没这么破败不堪。”

客厅深处的最中间摆放着一张木桌，木桌四周则是木制长凳。墙上挂着一些照片、奖状、日历、报纸。桌子旁边还有一台大头电视机，不过看这环境，这破电视估计也没法用了。

进门后的两侧各有一个房间，左边的房间没有一点光透进来，父亲便使用手机的手电筒往里面照。这个房间堆满了干草和木头，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。而右边的房间则有光透进来，但这是因为屋顶塌了所以才有光。房梁近乎垂直地立在一张床上。而在床的旁边，则是盖好了板子的棺材。

“他们为什么要把棺材弄到这里面来？”姐姐问。樱也有同样的疑问，但姐姐却抢在了她的前面。

“放在主屋肯定不合适。”父亲回答，“我估计他们觉得这房子都塌成这样了，就暂时弄进来先放一放。”

棺材并不大，但和那扇破烂木门相比，显然木门要小很多。所以樱猜测这个棺材肯定不是从外面抬进来的，有可能从一开始就在这里面。

虽然有屋顶的光打进来，但室内依旧显得漆黑，肉眼可见的灰尘四处飘散，再加上面前还摆放着棺材，这里的氛围让樱不寒而栗。她直勾勾地盯着棺材，脑子里臆想下一秒棺材板就会被顶开，已然去世的外婆会从里面爬出来……

“别看太久。”父亲的话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，“晚上会做噩梦的。”说完，他让姐姐走在前面，樱走中间，他最后离开这栋破烂房子。

无聊的时间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。在这期间樱和姐姐时不时会在灵堂的画像面前烧点纸，并且晚上姐妹俩都没怎么睡。与其说是守夜，不如说是困，但是换了个环境后很难入睡。不过一晚不睡影响其实并不大，第二天补觉基本都能解决。

父亲所说的“复杂的仪式”看上去确实复杂。因为习俗问题，樱、姐姐、父母以及舅舅和舅妈六个人需要在画像面前站好一会儿，有专门的人会在画像面前念着樱听不太懂的东西，同时还有做法。在这期间樱看到了外婆最后一面。她只在影视剧里看过死人的面孔，但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。外婆的面孔没有一点生气，甚至隔空都能感觉到某种冰冷的气息。父亲说还好她们没看过将死之人眼睛睁着的画面：双目无神且直勾勾地盯着某个地方，站在其面前，会让人感到后怕。不过闭着眼睛的外婆没有这么吓人，樱只感觉到安详。

随着时间的推移，樱越来越觉得时间的流速在变慢。不过结束之后就好很多了，剩下的就是跟着其他人走，负责抬棺材的走在她们前面一点，然后跟着就把棺材抬到附近的山上给埋了。她们走时天还未亮，等所有事情全部结束时，再过一会儿就到午饭时间了。她们吃了午饭就离开了。

在回家的路上，樱拿起了手机。前天她瞒着母亲和东尼出去玩了一圈。樱对他原本的印象其实并不算好，但这次之后，樱觉得东尼这人相处起来不算太糟，但她一直在犹豫，所以当时分别的时候樱只留下了一句模糊不清的回答，之后不管东尼给她发了什么她都没回。晚上她无聊地看着手机，东尼并没有给她发过消息，于是她问东尼为什么没有给她发消息。一直到吃完午饭离开，东尼也没有回她。

不过，当她在车上打开手机时，发现东尼回了消息：“抱歉，这两天忙着赶作业和上补习班，没空看手机。”不止这一条，后面还有“你怎么也没回我消息”之类的消息，于是樱将这两天的事情告诉给了东尼。东尼先回了一句“节哀”，然后表示“有什么话当面说比较好”。樱思考了一下，面对面交流的话确实能获取到很多在手机上获取不到的信息，交流也更为方便。于是她答应了东尼，并告诉他明天中午在他的社团教室里见面。

要是成了的话，小伊和小荷这两个人得是第一个知道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