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章 关系

5月17日 周三

他和凛一起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。

“没人来接你吗？”凛问。

“平常也没人会来接我吧。”怜回答。他的家庭——或者说是家族——对辈分看得很重，辈分越小越不怎么受待见。他既不是主家的人，也不是个长子，况且学习成绩等各方面都不如自己那个优秀的哥哥，放学自己回家已是常态。虽然他不太清楚凛为什么会对这个本身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感到疑惑，但女孩子的事情还是少管比较好。

“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的。”凛说。

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，凛没再说过一句话，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。要说今天过得怎样的话，两个人几乎一天都能够看到对方，问了也是白问。而且怜自己也知道他不可能亲自提起那个女生的事情，因为他发现凛自从在旁边偷听之后，整个人就变得有点奇怪。两个人明明走在一起，却只说了总共三句话。

“到这儿就可以了。”走到一个岔路时，凛停了下来。怜往前走了两步后也停了下来。“我走这边要近点。”她指了指左边的岔路。

怜不可能忘记凛回家时会走哪条路。那边根本就不是她所说的“近路”。相反，如果要走那条路的话可能会绕一圈——他走过那条路，所以他清楚——很明显她在撒谎。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？

“嗯？你怎么了？”凛见他愣在原地，便伸出手在他面前晃来晃去。

“啊？啊，没什么，在想一些事情。”怜回答。

“什么事？”凛问。

“真没什么。”怜摆了摆手，然后朝另一边相反的路走去。

怜没走多远，凛就追了上来。原本他以为凛要问他为什么头也不回地就走了，结果凛只是说了一句“那明天见”就转身走另一条路了。

怜朝家的方向走去。虽然凛一反往常地选择了另一条回家的路，他还有些担心凛是否在想什么事情，但她的那句“那明天见”从语气上来讲看不出她有什么心事。其实他走了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凛走一条陌生的路会不会遇到坏人，但这会儿回头的话已经迟了，真要出了什么事的话他也赶不上。因此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，同时在心里祈祷凛能够安全地回到家里。

走到家门口附件，怜发现父亲站在门口，左顾右盼地不知道在看什么。而当他把视线落在怜身上时，他才意识到父亲可能是在等自己。但这是为什么呢？

怜只敢略微低着头往前走，走到父亲身边时，父亲用严厉的声音叫住了他：“站住。”怜听到后停了下来，并且没有做其他任何动作，只是低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，等待父亲发话。“怎么回来得这么晚？”几秒钟后，父亲问道。

“和……朋友一起……走了一截路。”怜尽可能地压低了声音，但同时他又不希望父亲没有听见，虽然父亲可能没有那种意思，但在他心中，即便不是真的在骂他，第二次提问的语气听上去和骂人没什么区别。

“你妈妈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，让你早点回家，没听进去是吧？”

“听进去了，但……”

“但？”

怎么回答才是合适的？不可能把凛搬出来说吧？要是把“和一个女生走在一起”的事情说出来，不知道父亲的反应会如何，但多半是生气或不解，亦或者是诸如“你这家伙是不是谈恋爱了？”之类的问题。虽然可以捏造一个不存在的同性朋友，但他知道一旦他的谎言被父亲戳穿，等待他的就是被父亲冷暴力。因为父亲有可能会让人去证实，或者自己亲自去，而且之前也有过类似的情况。

“但……”

“行了，爸，他毕竟也是你儿子，就别为难他了。”正当他特别紧张的时候，哥哥从父亲身后走了过来。

“我也没有为难他啊，只是看他回来这么晚问一下而已。”听见哥哥布莱克的声音后，父亲的态度转变了一百八十度。

“怜也不是小学生了，只要没太晚就行。”哥哥说，“再说了，他小学时没朋友，现在有了几个朋友，这不是挺好的？”

“嗯……随你怎么说，但你妈妈让他早点回来这件事他就没办到。”

“办不到的事多着呢，你自己也清楚。”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旁边，然后抓住了他的手臂。“先别在外面站着了，有什么事进去再说。”然后哥哥就把自己往屋里拉，父亲随后也进屋了。

哥哥现在在国外上学，这两年应该就要毕业了，所以一年内绝大多数时候都看不到他。现在他在家的原因，据他所说是那边还没开学。怜以前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，即他不想哥哥经常不在家。哥哥走后他只能默默忍受父亲带来的压力，在他觉得已经忍得够多的时候，凛出现了，所以现在怜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。只要每天都能和凛说上话就已经足够了。

哥哥把他带到他的卧室后并没有离开，而是在卧室内关上了门，这样就创造了一个只有他俩的小空间。

怜把书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时，哥哥突然开口：“感觉你和之前有点不太一样。”

“什么意思？”怜回过头，看着哥哥，问。

“字面意思。”哥哥回答，“之前的你看上去有些阴沉，当然我清楚这是为什么。而现在的你看上去要好一些。所以你说的那个‘朋友’……能跟我说一下吗？”他在说到“朋友”这个词的时候，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引号。

“没什么……”

“别那么害羞嘛，我很高兴你能够有朋友。这说明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和妈妈以外还有其他人也在意你。”

以前哥哥也说过这样的话，但那时的他根本不愿去相信。小学时的集体活动他是站在角落里的，小组活动时他是被找去凑人数的，同学之间的嬉闹也与他无关。他永远都忘不了那次出去春游，每个人都被分了小组，他也不例外，在出发时大家都以小组为单位聚在了一起，只有他被抛弃在了一边：因为他被分到的那个小组的所有人直到最后都没有发现他不在，他全程和一群老师一起。也只有这群大人不会忘了他，毕竟那是老师。

不过现在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凛，虽然他俩在搞地下恋，但光是这样就足够了。所以现在的他能够认可哥哥说的这番话。

“所以能跟我说一下吗，你的那个‘朋友’？”

“我……”

“喂，怜。”哥哥突然换了个语气，但不是像父亲那种。“你这小子该不会是有女朋友了吧？”

听到这句话，怜的脸“唰”地一下变得通红。他是怎么看出来的？

“看来我没猜错。”哥哥似乎对自己“猜对了”这件事感到很自豪。“毕竟如果是有喜欢的人的话，虽然听了也会脸红，但心态的变化不会那么大。”说着，哥哥拍了拍他的肩膀。“你放心，我不会跟爸妈说的。”

“妈也不行？”

“你知道她有时候会说漏嘴，万一哪天被爸听到了你不就惨了？”

“但他们总有一天会知道的……”

“哎呀，你别担心，我会想办法说服他们的。”说着，哥哥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。“行了，你写作业吧，我们刚才说的话就当我一开始没问。”然后，哥哥离开了房间。

哥哥走后，怜从兜里掏出手机。那个女生在几分钟前给他发了一条消息，问他考虑好了没有。看她那样子是想急着和他确认关系，毕竟她自己也说过，她来找上他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周围有不少人都在这么做，她不想“拖后腿”，但这样的关系维持不了多久。况且真要答应她了，客观上来讲他就是一个对凛“不负责”的人。这样的结果明显不是他想要的。虽然不太想让对方伤心，但为了凛他又不得不拒绝对方。而且他也不能问任何人，包括哥哥。所以，这件事只能由他来做决定。

他尽可能地用委婉的说辞拒绝了那个女生。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，已是深夜一点。

他知道对方可能会有些伤心，但他又不愿意看到这一幕，于是在第二天，他尽量不去看学校里的任何人。但即便如此，他在不经意间看到那个女生和一个看上去挺瘦的男生走在一起。而且那个男生从样貌上来看也不像是个正经人。

“在看谁？”凛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的旁边。看来她昨天安全到家了，怜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。

“啊？没看谁啊。”怜掩饰自己刚才在看那个女生的事实。

“看你没和那个人走在一起，应该拒绝了她吧？”

“啊？你怎么知道？”

凛笑了笑，说：“猜的。”其实除了拒绝以外，还有“还没回答”的可能性，但凛一下子就猜到了答案，也难怪会有“女性的直觉往往都是准确的”这样的说法。

“那我拒绝了她，你就高兴了吗？”他问。

“当然。”她回答，“不过我其实更会相信你不会答应她，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会想脚踏两条船的人。”

现在，怜感到了羞耻。他一直没有察觉到凛在想什么，或者说凛想要什么，以至于差点辜负了她对他的信任。该说是运气好呢，还是事情本该如此。总之，现在能让一切回到正轨，就很好了。

事情的发展本该如此。

中午，那个女生再一次找了上来。怜认为她应该是来道歉或者其他什么，于是便走出了教室。

“什么事？”他问。

“那个……”她扭扭捏捏地说，“我看到了你给我发的消息，但是……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？”

“考虑什么？”什么意思？走在她身边的男生不是他想的那个人？而且两个人的行为也很亲密，就好像是这段关系已经存在了一段时间一样。现在她来找他，又一副“没这回事”的样子，这让怜感到不解。

“就是做我男朋友啊。”

“那早上和你走一起的那个男生是谁？”怜问。

“那是我一个很要好的朋友，你误会了。”

“是吗……”因为不太清楚具体情况，所以也只能靠猜。因此对方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是真的或假的，而他也无法去证实。

“是啊，你真误会了。”那个女生说。“所以你昨天给我发的那个就不作数，可以吗？”

“但是……”

“哎呀，没有但是。就这么说定了。”说完，她离开了，没有给他一点反驳的机会。

怜转过身准备返回教室，这时他看到凛就靠在教室门框上，看着自己。怜走到了凛的旁边。“你在干嘛？”

“看不出来？”凛反问。

“看得出来，但是……”怜往两边看去，“你不介意我接下来要说的话？”

“我怎么知道你要说什么？”

怜深吸了一口气。“她好像还不打算放过我。”

“那你是选我还是选她？”

“当然是你啊。”毕竟要是没了你，我的日子说不定会更惨。“所以你……别吃醋了，好吗？”

没想到，凛这时突然笑了一下。

“你笑什么？”怜问。

“我姐说的没错，你真的很单纯。”

怜的脸又红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