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自卑

4月2日 周日

他从梦中醒来，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昨晚和凛的对话。

在私底下谈了几天之后，两个人非常模糊地确定了关系。即便他跑到她的位置上询问了她，她的说辞也和当时说的一模一样。不过有一点是很明确的，那就是这件事暂时还不能对外公布。

怜走下床，穿好了衣服，来到了客厅。父亲正在餐桌上享用早餐，而母亲看到他从房间里出来，停下了前进的脚步：“哎呀，今天你怎么起这么早？”

“以前也不晚吧。”

“先吃早饭吧，别待会儿凉了。”

怜没有回应母亲，直接走到餐桌前，在父亲对面坐了下来。今天的早餐有面包、鸡蛋和牛奶。尽管如此，看着桌上一成不变的早餐，怜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了嫌弃的表情。这一点被父亲捕捉到了：“不想吃就别吃。”

怜抬起眼睛看着父亲，然后朝一片面包伸出了手。他明明也是父母的亲儿子，在家里的待遇却不如远在海外留学的哥哥。因为哥哥很厉害，所以不管是父亲还是亲戚，甚至邻居在碰到他的时候都会拿他哥哥和他作比较。这让他感到很不爽。哥哥固然厉害，但那也是他自己取得的成果，和怜没有半毛钱关系。这些大人一看到他就告诉他“你要像你哥哥学习”，这句话他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。母亲虽然不会这么做，但父亲才是一家之主。

怜啃着面包，总觉得味道并不是很好。

在父亲的注视下，他吃完了早饭，然后起身准备走出家门。

“你要去干嘛？”父亲的话宛如一把利器，狠狠地刺中了他的心。

“出门散心。”

“你作业做完了吗，就出去？”父亲的话犹如一柄长枪，贯穿了他的身体。

“昨天就写完了。”随后，他夺门而出。如果父亲能多关心一下自己，就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了。

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晴天。天气预报没有说错，今天的天空确实晴朗，连续几天挂在天上的乌云也不见了踪影。如果这番天气能让他的心情变得愉悦，那再好不过了。

说实在的，和凛确定关系这一点足够让他高兴一段时间了。但这件事只有他俩知道，所以他不确定如果这件事公布出去后身边的人会有怎样的反应。

他走到河边，打算沿河散步。风吹动着树梢和路边的花草，一些树叶随风在空中摇摆，最终落到了地上。怜用脚去蹭，树叶便发出沙沙的声音。水面因风产生了涟漪，涟漪抵达岸边后又折返回去，然后又和别的涟漪碰撞到一起。水面上有几个撑船的船夫，载着游客从河的一头漂流至另一头。河边有一些老年人，他们有的拿着长枪大炮似的相机，等待着目标入镜；有的把鱼竿固定在一个地方，等待着猎物上钩；有的则在休息区喝茶、打牌和聊天。小孩子们在空旷的地方放风筝，大人们则在讨论工作或生活上的事。

如果凛这个时候在他的身边，或许会更好吧。

他停在路边的一个自动售货机前，选择了一瓶水，然后付了钱。在他蹲下拿取物品后站起来时，他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一个人：“呀。”

怜被这一声吓得原地起跳。看到他受到惊吓的样子，对方捂着嘴笑了一下。

他原本以为是凛，没想到是他的同桌。

两人坐到附近的木制长椅上，怜仅凭单手就将易拉罐的盖子打开，一旁双手抱着一瓶饮料的同桌看傻了眼：“你怎么做到的？”

“很简单啊，只需要手腕发力……”怜将手指放回刚才的位置，向同桌重新演示了一遍，“我经常在家里锻炼，这点动作还是能轻易做到的。”

“诶——”同桌故意拖长了声音，然后她换了个话题，“我之前就在想，你和凛是不是真的在交往……”

怜刚准备喝一口，却因为同桌的这个问题而差点抢到了喉咙：“咳咳……你为什么会这么想？”

“先不说上学期那件事，就最近这几天我感觉你们之间的交流有点……频繁？”

不会被她发现了吧？他记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，女孩子的心思比男孩子要细腻，所以经常能注意到男孩子注意不到的事情。作为他的同桌，她能察觉出来应该不奇怪。还好她现在还只是疑惑，万一她确认了……“我承认我和她最近说了不少话，但这不能说明我和她有在……交往吧？”

“嗯……你说得对，光凭这一点确实没办法说明你们俩在交往。但我比较好奇的是，她的成绩其实也不错，相比之下你的成绩就有点……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们俩能有什么交集。”

这跟成绩无关，怜心想，她找到我只是因为我俩有话能谈，而我和其他人没有共同语言，自然也就不会有谈话内容。“对了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？”

“我？”同桌先惊讶了一下，然后转过身，看着天空，“父母给的压力太大了，我想出来散散心。”

和我一样，怜心想，但你是因为父母施加了学习上的压力，而我则是被父亲打压。“想你这样有天赋的人，为什么父母还会给你压力？”

“他们想让我初中毕业后去国外上高中。听他们说，他们给我选的那个学校，学习氛围特别浓，竞争压力也特别大，当然毕业后的选择也就更多——我指的是选大学。”

“你高中毕业后还要继续上大学吗？”怜的父亲并不希望他高中毕业后去读大学，甚至不希望他去上高中，“初中毕业后就给我去学一门技术”，这是父亲告诉他的原话，当时母亲也在场。所以他挺羡慕他同桌这样还有机会能继续学习的人。

“我父母是这么说的。”

“那你是怎么想的？”

“我……”说着，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。和凛一样，但原因肯定不一样，“这件事千万不要说出去，我怕我爸妈会……”

“我不会说出去的。”连自己的秘密都无法保住的话，就无法守护别人的秘密。当然，他自己已经守住了自己的秘密。

同桌看了他一眼，然后低下了头，说：“我在外面谈了个男朋友，我和他约定好了要考同一所大学。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？”

“你不能让你的父母满意……我可以这么理解吧？”

“嗯。如果我和他想考的大学正好和我父母安排的是同一所的话那还好说，但这种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。所以……”

“所以你现在陷入了两难的选择。”

“对。”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忧郁，完全不像是在学校里的样子。

怜知道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，所以他也没有继续追问，或者给她提供建议。

“不过，如果你真的和凛有在交往的话，我得第一个知道。”她一转刚才阴郁的表情，笑着对他说道。

和同桌分别之后，怜便回到了家中。父亲不见人影，母亲正忙着打扫。

“爸呢？”进门后，怜询问正在用吸尘器吸地板上残留的废物的母亲。

“说是给你哥寄东西去了，他刚出门没几分钟。”母亲没有抬头。

怜没有说什么，而是回到了房间里。作业也写完了，接下来的时间该怎么利用呢？

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后，他拿出了手机，点开社交软件，找到了和凛的聊天栏。接着，他输入了一段文字，将消息发送了出去。

过了一会儿，对方回了消息：“写完了。你呢？”

“我也写完了。”

“嘿嘿。”几秒钟后，凛又发了一条过来，“我有点无聊，不知道干嘛。”

这是……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，这是凛向他发出的“约会”的信号。“我也是。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？”

“昨天我和我姐去的那个商城。我想去那里。”

“你发个位置吧，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。”随后，凛发了一个定位给他。那里距离他家其实并不远，走路只需二十分钟就可以到。“那下午几点？

“两点吧，我姐吃饭吃得有点迟。”

“嗯。”

吃了午饭后，怜回到了房间，在床上躺到了一点半。看着时间差不多了，他走向衣柜。他打算换一身衣服，毕竟是要去和女孩子一起出门，至少不能穿得过于休闲。他换了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，一双黑白相间的运动鞋和一件白色卫衣，外加一顶黑色鸭舌帽。

他来到商城门口，看到凛穿着学校制服站在那里，低着头看着手机。当他朝她走过去的时候，她抬起了头，仿佛心灵感应一般，知道了他的到来。

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：“我刚才差点没认出你。”

“我还是第一次这样穿。话说你为啥就穿校服？”

“我选了半天，最后想了一下还是穿这件好一点。”

“不得不说我还是觉得你穿校服还要好看一点。”

“啊？”

就连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，他只看到凛睁大了眼睛，脸颊泛红，一只手捂着嘴巴看着自己。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啥。

“笨……笨蛋。”凛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话。

“你说啥？”

“没什么。”随后，凛转过身，“走吧。”

就这样，两个人手牵着手，走进了商城。